春夏,繁花热闹、香艳、缤纷的时候,它是这样;秋去冬来,叶子一日日泛黄,直至一夜间凋落,它仍是这样:抛物之弧线,划出伤痕的一道道,它身条上,缀满结绳记事样的个个凸点——时间的结疤,也是再生的萌芽。每天,上班路上晤见它们,总要停步,盘桓,深味那无以言说之美。直到这熹微之晨,我才在粗壮危高的树边,仰望片刻后看到它的标牌——银杏。这很重要,因着它的古老、简静,白果、公孙树、鸭脚树、蒲扇……出现在几亿年前,属第四纪冰川运动后遗留裸子植物中最古老的孑遗。多个异名,串起一个远古延今的梦。但它又不重要,我只需“看见”它的此时。身姿、秉性。“得鱼而忘筌。”
拍下一些照片留存,也总迁想妙得到五代、北宋山水画中的“寒林”。更直接地说,眼下苕溪岸上所见的它们,看上去,真类似李成、郭熙图画中的“蟹脚”“鹰爪”。在多涉寒林的他们画幅里,树枝以细线勾勒,再用墨染,枝干皆作“蟹爪”“鹰爪”状,纵横交错,苍劲十分。李成画寒林,自创“蟹爪”法,笔下树杆劲挺,枝叶郁然,野逸清雅。那些寒林,如“礼失求诸野”的君子,多生岩穴之中,正所谓“栽扎惧露,以兴君子之在野也;自馀窠植,尽生于平地,亦以兴小人在位,其意微矣。”
一幅宋画《读碑窠石图》,“王晓画人物,李成画树。”画法高古,得唐人三昧:乱石崚嶒的土岗上,几棵古木参天,乱藤攀援。枯木用笔中锋勾勒,状其骨,平正势奇;枯枝多变,壮如屈铁。作品整体呈现出一种旷达清高、孤傲苦寂之境——这自然是李成现实生活上无奈、仕途“不得志”之映照。而淡润如雾梦之用墨,清瘦劲挺之运笔,使这种心境的抒写,得到更充分的昭彰。在郭熙的《早春图》里,山石间所绘之林木,或直或欹,或疏或密,姿态各异。树干用笔灵活,树多丛枝,枝条上的小枝、杈丫,也多有像鹰爪、蟹爪,一派心绪。
我所喜爱的这些遒劲、啸于霜风寒雨中的枝条,也能从鲁迅《秋夜》的枣树上见其精神仿佛:“一株是枣树,还有一株也是枣树。”“上面的夜的天空,奇怪而高,我生平没有见过这样奇怪而高的天空。他仿佛要离开人间而去,使人们仰面不再看见。”先生所看到的,是那“一无所有的杆子,却仍然默默地铁似的直刺着奇怪而高的天空。”
仿佛灵魂桀骜的枝丫提供股票配资公司,无论面对多少困难怎样窘境,它们都不屈,依然穿越风雨,盘桓在高空、高维度,而摆脱污泥浊水。这在已趋扁平的世界,于沉溺“娱乐至死”、迷失拜金享乐的俗世生活里,不啻一份警醒,也恰是在给人以启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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